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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誰在欺騙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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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誰在欺騙誰?

關中。

王敞相信,要不是司馬暢親自陪著他,他絕對走不進這個陵墓。

在陵園的二十裏外就開始了嚴格的封鎖,任何沒有令牌的人都會被直接攔下,若是敢口出妄言就會挨打,若是敢執意硬闖就會被當場格殺,若是以為自己武藝高強可以擊殺現場的士卒就會發現數個暗哨吹響了號角,數百最精銳的鐵騎將會在短短一盞茶時間內趕到,然後將任何武林高手踏成肉泥。

而進入了陵園二十裏之內不代表就可以安全了,每一棵樹後都可能潛伏著一個神射手,只要稍有懷疑就可以直接將來人射殺。

哪怕最後進了陵園,依然有五十個精銳士卒身穿鐵甲,死死的盯著陵園的任何一個入口,哪怕是一只蒼蠅都休想隨意的進入陵園。

王敞看著這個嚴密封鎖的陵園,精神有些恍惚,又死了一個?鎮南將軍司馬伷病死了,開國皇帝司馬炎暴斃了,司馬攸司馬亮等三十九個司馬家的王侯被殺了,征西大將軍司馬駿病死了,這司馬家最近倒了十八輩子血黴了,稍微有點才華的全部都死了。

王敞仔細地打量著司馬駿的陵墓,這是上好的白玉石建造的?這臺階這麽長,有九十九級吧?王敞知道他在關註毫無意義的小事情,可是他實在無法接受司馬駿無聲無息地就去世了。他甚至有那麽幾秒鐘深深地懷疑司馬駿是不是假死。司馬駿死的時間實在是太巧了,洛陽朝廷派他進關中協商,然後司馬駿就死了,早不是晚不死,就這個時候死了?

盡管王敞知道司馬駿不是“這個時候”死的,而是死了快有一年半了。

王敞轉頭看司馬暢,司馬暢臉上沒有什麽悲哀。王敞一瞬間又懷疑司馬駿是不是詐死埋名了,有了挖開陵墓開棺驗屍的沖動,隨即被理智壓制了下去。司馬駿已經死了一年半了,司馬暢再怎麽悲痛欲絕也已經過去很久了,不至於每次到了亡父的陵墓前就會大哭。

王敞肅立在司馬駿的陵墓前,點了一炷香,拜了幾下,心裏默默地計算著時間。

去年五月……

王敞苦笑,那幾乎就是洛陽司馬瑋政變,司馬炎遜位,一群司馬家的王侯群魔亂舞的時刻。

這就對了。

怪不得司馬駿坐視近在咫尺的洛陽亂成一團卻不發一言,怪不得一群司馬家的王侯防賊一般防著司馬駿,關中卻實行了閉關政策,所有消息不出潼關。

大縉朝最受司馬炎器重和信任的征西大將軍司馬駿死了,所以關中才會有一連串的反常。

王敞轉頭看司馬暢,想要問為什麽不向洛陽報喪,可話到了嘴邊卻只是輕輕地嘆息。

司馬暢和他的兄弟們當然不會向朝廷報喪。

洛陽司馬炎遜位,朝廷大變,若是這個時候告訴一群瘋狂的司馬家的王侯們,被視為最大威脅的關中控制著司馬駿死了,那些王侯們會怎麽做?除了把司馬暢等人遠遠地冊封到某個窮山惡水去當王侯,爭奪關中這塊大肥缺,還能做什麽?

司馬亮、司馬越,司馬颙治理國家帶兵打仗都不行,就是善於權力鬥爭,坐擁關中和隴西、可以調度大量的人口、糧食、軍隊,隨時可以從潼關踏平洛陽的征西大將軍簡直是權臣篡位的標配,他們怎麽可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司馬暢和一群兄弟不想失去富貴的生活,不想在權力的鬥爭之中成為灰燼,壓住司馬駿病死的消息,封鎖關中,等待洛陽局勢清朗對他們來說不失上策。

王敞轉頭看著司馬駿的陵墓,又拜了幾下,從他的角度而言,其實司馬駿死了也是好事。司馬駿的政治立場一直很模糊,司馬駿反對將司馬攸趕出洛陽,但又不支持司馬攸取代司馬衷;司馬駿不支持司馬衷繼位,一個笨蛋繼位對天下不利,但又覺得這是司馬炎的家事,就算選了一個笨蛋做皇帝天下依然是司馬家的。如此左右搖擺的政治立場很難判斷司馬炎死了,司馬遹繼位,司馬攸等王侯被殺後,司馬駿會做出什麽反應。

王敞不知道胡問靜和賈充是怎麽看待司馬駿的,他和賈南風的意見很一致,司馬駿絕對不會允許幼帝登基,外戚掌權。司馬駿不願意摻和到司馬炎的兒子們誰當皇帝是一回事,坐看賈充胡問靜重覆司馬懿扶持幼帝進而篡位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司馬駿死了,王敞在心中很是松了口氣,若是司馬駿以關中涼州秦州的人力物力向洛陽發難,洛陽搞不好就完蛋了,別的不說,剛投奔司馬駿七萬中央軍士卒就足夠洛陽崩掉牙齒的了。

司馬駿死了,司馬駿十個兒子當中最“傑出”的也就是司馬暢和司馬歆。王敞認為在經歷了“中央調查團”的長時間相處後,他還是很清楚司馬暢的“才能”的,司馬暢可能很會讀書,會寫詩,會寫華麗的駢文,但是司馬暢依然是個廢物紈絝,幼稚,膽小,沒有經歷過風雨。司馬暢如此,那麽司馬歆多半也是如此。就這兩個紈絝子弟能對洛陽造成什麽威脅?就這兩個父親死了之後都擔憂榮華富貴不敢上報的超級奇葩,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王敞想著司馬暢見他的時候嚎哭“王家表哥救我”,心中就有些軟了,這個小子終究還是個孩子呢。他盡量柔和地對司馬暢道:“放心,我定然會保住你們的榮華富貴。”

王敞本來想說保住你們的性命的,但是對一個明顯嚇壞了的年輕人說“保住性命”,這個年輕人很有可能會想到“性命多半保不住”,於是王敞選了一個比較與生死無關,又能婉轉地透露肯定活著的詞匯。

司馬暢果然淚水長流,期待地望著王敞:“王家表哥,全靠你了。”

王敞輕輕地搖頭,都喊“表哥”了,那就是親戚,是親戚肯定要幫著自己人的。他想了想,道:“如今扶風國如何了?一定要穩住地方,多做多錯,寧可無為而治,也不能給地方造成恐慌。”征西大將軍總領雍州、涼州、秦州軍事,但不能插手地方政務,司馬駿死了,關中其餘地方都有完整的政務體系,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司馬駿的封地扶風國了。

司馬暢用力點頭:“是。”

王敞又向司馬駿的陵墓拜了一下,這才轉身離開,司馬暢和司馬歆兩個孩子太年輕,恐怕鎮不住關中,他好歹是個成年人,總比兩個孩子老道一些,而且他身上還有洛陽使者的頭銜,這關中的所有官員必須給他面子。

王敞與司馬暢一路回客棧,一路細細地問著司馬駿的病因,司馬駿才五十幾歲,雖然不是年富力強,但這個年紀就過世了,實在是超出了王敞的估計。

司馬暢哽咽著道:“……也就是忽然一場大病……扶風城中也沒有什麽良醫,耽誤了……而後忽然就去了……”

王敞長長地嘆氣,想想蕭條的扶風城,他很是理解為什麽沒有良醫,這個狗屎的幾乎都是胡人的城池內縉人哪裏待得下去。

王敞回了客棧,司馬暢再次嚎哭:“王家表哥,你一定要救我啊。”

王敞用力點頭:“放心!你已經堅持了這麽久,做得非常好,你父王泉下有知一定會為你自豪。”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嚎哭的隱瞞父親死訊一年半的“孝子”,按理他作為吊唁者該說一些死者的優秀事跡,安慰幾句“孝子”逝者已矣,面對未來,但總覺得在司馬駿死了一年半後說這些“應景”的言語有些尷尬,情急之下他只能換了個角度鼓勵安慰司馬暢。

等司馬暢離開,王敞立刻開始寫信給胡問靜和賈充,詳細寫了關中驚變,司馬駿早已薨隕,司馬駿之子司馬暢和司馬歆驚恐不安,無意朝廷,請胡問靜和賈充放心,若是可以,不妨封賞司馬暢為征西大將軍,安定司馬暢兄弟以及司馬駿舊部的心,而他也會暫時留下來協助司馬暢和司馬歆管理好關中,絕不給洛陽乃至天下添麻煩。

王敞吹幹了墨跡,心中想著想要管理好關中或者扶風縣必須有懂得內政的人才,他肯定是不行的,不知道朝廷之中能不能抽幾個人出來支援關中。

王敞放下書信,拿鎮紙壓住,出了房間到了庭院之中。這個客棧是扶風縣最好的客棧,經常要接待來往扶風縣拜會扶風王殿下的朝廷官員,裝潢考究,布局雅靜,他的院子中有幾塊小小的假山石,也有幾根只有拇指粗細的竹子。王敞坐了下來,他比較中意魏舒前來關中,魏舒是左仆射,關中的官員誰能不服?魏舒又只是標準的帝黨,不站任何皇子和權臣的一邊,這司馬暢兄弟也不需要擔心洛陽有意架空了他們。

只要魏舒的身子骨熬得住車馬顛簸,魏舒到關中將是最好的選擇。

王敞微微嘆氣,其實魏舒的身體只怕也熬不了幾年了,更糟糕的是魏舒的孫子魏融的身子骨更糟糕,他都不敢想象若是魏融死在了魏舒前面,所有希望盡數落空的魏舒會怎麽樣。

“唉。”王敞長長的嘆氣,轉身想要回房間,一個客棧的仆役走了過來,躬身道:“王公子,有客人拜見。”

王敞點頭,想必是扶風縣或者關中的官員見他來了,想要問幾句洛陽的情況,以及關中的未來。他點頭道:“帶人進來吧。”

那客棧的仆役尷尬地道:“那客人不肯進來,但請王公子前去大堂。”

王敞微微皺眉,誰這麽無禮?難道有什麽蹊蹺?他想了想,關中只怕比他想象得更加的混亂,說道:“好,你前面帶路。”安撫關中官員百姓的人心也是他必須做的事情,早一點晚一點也沒什麽區別。

王敞到了大堂之內,果然見幾個扶風國的官員惶恐地站著,見他出來急忙鞠躬行禮。

王敞溫和地笑著:“何必多禮?”

幾人與王敞聊了許久,果然是擔心朝廷會怎麽對待關中,洛陽的局勢又如何,外面死了多少人,天氣又冷了,隔壁的母雞今天沒有下蛋等等。

王敞盡力的安撫眾人,一直聊了個把時辰這才與眾人作別回到了房間。他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覺已近黃昏。王敞想著這關中人心惶惶,只怕安撫人心高於一切,他只怕必須先跑遍關中各個城市安撫官員和門閥,然後才是安排政務。

王敞自嘲地笑了,說得好像他很懂政務似的。他決定先召喚客棧的仆役吃些東西,然後再細細地考慮日程和工作,便站了起來,收拾案幾上的書信。

忽然,王敞怔住了,呆呆地看著案幾上的書信。

案幾上的書信平平地放著,依然被鎮紙壓著,仿佛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化,可是王敞確定有人動過了書信。

自從胡問靜的武威樓記被陸機等人從他的書房內翻檢出來,使他成了欺世盜名之徒,王敞對有沒有人動過他的書信一萬個留心。

看似隨意的放在案幾上的信紙,其實信紙與案幾的邊緣應該有六指的距離;那壓在信紙上的鎮紙的一角應該是壓在了第七列的邊緣上。

而如今,這些細小的記號盡數不對了。

王敞全身所有的智慧都被調動了起來,平平靜靜地將信紙收好,然後出了房間,召喚仆役送飯菜。全程腳沒有抖,聲音沒有顫,表情沒有變。

當王敞慢悠悠地吃完了飯菜,又在庭院裏轉悠了一會,回到了房間內吹熄了燭火睡覺,這才渾身發抖。

王八蛋!司馬暢這個王八蛋!

這客棧中所有仆役乃至賓客都是司馬暢安排的監視他的人,他前腳寫了書信,後腳就被仆役纏住與人在大堂談了個把時辰。為什麽不在他的房間談?因為那些仆役要把信交給司馬暢啊。

王敞憤怒無比,司馬暢這個王八蛋,竟然把他當傻子耍!

他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月亮的微光穿透了窗戶進入了室內,卻沒有影子,唯有白茫茫如一片霜。

司馬駿一定已經死了,那個陵墓不是這幾日新建的,這看得出來。而且,司馬駿完全沒有必要詐死埋名,不論在關中一聲不吭練烏龜神功,還是想要奪取天下,從關中出兵洛陽,難道司馬駿還需要忌憚誰不成?就算王敞完全不懂軍事,他依然知道哪怕到了今時今日,只要司馬駿充分發動雍州、西涼、秦州的民力,分分鐘就有十幾萬大軍,而後出了潼關就是無險可守的洛陽。能不能打下洛陽城兩說,一舉將司州的所有郡縣盡數收入囊中那是板上釘釘的。如此大好局勢,司馬駿何必搞什麽詐死埋名。

那麽,就一定是司馬暢再玩弄手段。

王敞在這之前一直覺得司馬暢是個紈絝小子,是在武威郡人頭京觀前嚇得發抖,扯著他的衣袖不放的無助孩子,可是如今看來是他愚蠢了。

王敞心中有一股疼痛,卻又不是單純的被人背叛的痛疼,有種自作多情被打臉的疼。他苦笑著,是啊,自作多情了。他沒有喊過一次司馬暢“表弟”,他與司馬炎是表兄弟,與司馬炎的堂兄弟是哪門子的表兄弟?司馬暢給面子喊一聲表哥,他可不能真的把司馬暢當做了自己的表弟,那是司馬家的王侯啊。

但王敞心中真的把司馬暢當做了自己的表弟的。

這真是自作多情了。

王敞苦笑了許久,當去掉了司馬暢是個膽小的表弟的外衣,這關中的破綻實在是太多了。

司馬駿死了一年半了,這關中卻一點點消息都沒有透露出來,為什麽?

他代表洛陽朝廷出使扶風王,為什麽司馬暢一開始不見他,而後又哭嚎死了爹?

這陵園四處把守嚴密,需要多少士卒?王敞記得以前司馬駿只有一千個精銳士卒。司馬駿是王侯,扶風郡是上等封國,可以有五千封國私軍,但司馬駿是小心謹慎的人,作為征西大將軍鎮守關中,若是再有五千私軍很是犯忌諱,所以只征募了一千士卒。

王敞仔細地回想,這司馬駿的陵園附近有多少士卒?他不是軍中人士,無法準確的估計,但是怎麽看三五百個肯定是有的。司馬暢又帶了多少士卒在身邊呢?也有三五百個。到底司馬暢如今有多少兵馬了?是不是靠武力鎮壓了關中的不同聲音?殺了多少人?

王敞不敢繼續想下去,這為了權利和地位發狂的人最近在洛陽見得有些多,他不想再去思索這類瘋子是什麽心態,也不想去想象司馬暢被權利扭曲、沾著鮮血的臉是如何的醜陋。他只是平心靜氣的想關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若是沒有猜錯,司馬駿死了,想要向洛陽報喪的司馬暢和司馬歆忽然發現洛陽大亂,那是真的怕了,死了父親,沒了庇護的惶恐,加上洛陽大亂,唯恐引火燒身的恐懼,司馬暢兄弟選擇了隱瞞司馬駿薨隕的消息,暴力控制關中。

到這一步,司馬暢兄弟的目的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若是被司馬攸司馬亮等人知道了司馬駿已死,他們兄弟不僅僅是榮華富貴,性命也在旦夕之間。

再然後,就是七萬中央軍精銳投靠司馬駿了。

王敞在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嘆氣,就是這從天而降的七萬中央軍引起了司馬暢兄弟的心態的巨變。有七萬精銳士卒,有“得關中者王天下”,有雍州涼州秦州的百萬百姓,司馬暢兄弟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了。

王敞閉上了眼睛,司馬暢是想要當皇帝?是想要當關中王?還是想要世襲罔替永鎮關中?王敞自認是個蠢材,完全無法猜到司馬暢兄弟的心思,但是司馬暢故意在他眼前演戲一定是想要麻痹洛陽,他必須寫信提醒胡問靜和賈充小心提防司馬暢。

王敞想要起身再寫一封書信,卻又一次苦笑著。

當日賈充認為司馬攸和衛瓘政變在即,胡問靜應該死守荊州,卻不敢透露一絲一毫的消息,因為賈充很清楚司馬攸和衛瓘一定在他的身邊安排了奸細,他可以與胡問靜在信中聊一些朝廷大局,談一些與司馬攸衛瓘重大決策無關的小事情,但是若有寫司馬攸的殺局,這封信就一定傳不到胡問靜的手中,只會打草驚蛇。

今日,王敞深深地理解了這份無奈。他怎麽保證他寫給胡問靜賈充的有關提防司馬暢的信件能夠平平安安地到達洛陽?

王敞沈思良久,笑了。他不需要寫提防司馬暢,他能夠猜到的事情,賈充和胡問靜會猜不到嗎?只要寫清楚了司馬駿一年半之前就死了,賈充和胡問靜就會知道關中起了大變。

王敞已經想通了大部分事情,但是還有一件事不明所以,為什麽司馬暢不繼續讓他在客棧發呆,而要跑來見他,揭穿司馬駿已死的真相?

次日。

王敞的隨從笑著稟告:“胡刺史傳檄天下,天下正統在洛陽,何去何從?豫州以悉數遵循洛陽矣。”

王敞看了一眼隨從,這信使果然被司馬暢封鎖了,不然沒道理他得到消息會比司馬暢更遲,不過也終於知道為什麽司馬暢要主動出來見他了,原來司馬暢是擔憂胡問靜也向他下最後通牒啊。如此說來司馬暢還沒有完成對七萬中央軍的整合?也是,七萬中央軍可以投靠征西大將軍司馬駿,為什麽要投靠紈絝公子司馬暢兄弟?

王敞笑了笑:“好消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這他娘的終於讓他遇上了。

……

並州太原郡晉陽城。

夏侯駿心中焦躁,該死的胡問靜怎麽忽然傳檄豫州,更該死的是豫州怎麽就不戰而降了?真該滅了豫州的所有官員的九族!

他疾步走向衛瓘的庭院,眼看馬上就要到了,忽然停了腳步。

以前衛瓘一無所有,只是一個空有朝廷司徒大名,其實只有幾百個仆役的花架子,他稱呼一聲衛公那是給衛瓘面子,不想給面子可以直接招呼士卒將衛瓘趕出去,畢竟這並州的地方官以他最大,他手中還有一些士卒在,有兵有權有地位,憑什麽要找一個朝廷大佬壓著自己?若是衛瓘懂分寸,願意做他的幕僚,他當然很是歡迎,倒不是看重衛瓘的能力,而是看重衛瓘的名字。衛瓘衛司徒都主動投靠他夏侯駿了,其他人還能不望風而降嗎?

但是如今局勢變了,有一千中央軍士卒入城投靠了衛瓘。

夏侯駿陰沈了臉,抹去了額頭的汗水,調勻呼吸,整理衣冠。一千中央軍士卒對他而言不算什麽,他原本就有一千士卒,這幾日又大肆招兵買馬,並州的匈奴胡人瘋狂地投靠他,他此刻已經有近十萬大軍在手,衛瓘手中的一千中央軍士卒與十萬大軍相比又算的了什麽呢?但衛瓘既然不是只有仆役的退休老官員,而是擁有一千精銳士卒的武將了,那麽他對衛瓘的態度就必須好好的調整,決不能被衛瓘看出了他心中的怯懦。

夏侯駿靜靜地立了許久,臉上終於浮起了從容地笑容,這才慢悠悠地走向了衛瓘的庭院。

衛瓘的庭院並不大,夏侯駿有更大的宅院,但可以給衛瓘安排了這個庭院,暗暗存了讓衛瓘看清誰強誰若,誰主誰從的含義。

此刻衛瓘就在小小的庭院之中作畫,全不在意天寒地凍。

夏侯駿進了庭院,第一眼就發覺衛瓘的氣勢完全不同了,前些時日那行將就木的氣勢一掃而空,此刻唯有朝廷司徒俯視眾生的傲然。夏侯駿心中一驚,又暗暗冷笑,只有區區一千人就腰板硬了?衛瓘這老東西真是狗仗人勢啊。他臉上笑著,愉快地打著招呼:“衛公好雅興。”

衛瓘轉頭,放下了毛筆,笑道:“閑來無事,聊發少年狂。”

夏侯駿走上前,按照禮儀規矩,怎麽也要先誇獎幾句衛瓘畫得好,但一看衛瓘之上畫著一顆骷髏,人立刻就木了,你丫好歹畫個臘梅啊,山水啊,實在不行畫一行白鷺上青天也行啊,何必畫個骷髏呢。

夏侯駿措手不及,心中準備的誇獎言語就不太用得出來,只能傻傻地道:“好,衛公畫得真好。”這敷衍和毫無誠意的言詞他自己都覺得羞愧,急忙改了話題,道:“衛公可知道胡問靜傳檄豫州一事?”想來在庭院中畫骷髏的衛瓘定然不知,細細地說了胡問靜傳檄而定大半個豫州,豫州刺史看似忠於朝廷,其實很不老實的投機賈充胡問靜。

衛瓘無奈的嘆氣:“胡問靜終於有點官員的作風了。”以前胡問靜就是一個山賊,只會砍砍砍,完全不懂得利用手中的牌,如今開竅了,一封公文就搞定了豫州,聲威大震。

夏侯駿臉色慘白:“要是胡問靜傳檄並州,如何是好?”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將軍,對並州地方官缺乏約束,要是並州地方官也投降了,他該怎麽辦?沒了地方官的支持,空有軍隊卻沒有糧餉有個p用。

衛瓘笑了,道:“夏侯將軍休慌,若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有用,曹操挾天子後為何打了二十幾年都沒能統一天下?若是各地的郡守州牧會老實地聽洛陽的命令,賈充荀勖怎麽沒有早早傳檄天下?”

夏侯駿心中微微安定,將心比心,他就絕不會接受賈充胡問靜的傳檄。

衛瓘笑道:“這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最大的作用其實是聚攏天下

士子,有天子的名望在,總有一些不明是非的人願意為天子效力,曹操因此得人才眾矣。”

“可是如今天下士子人人皆知賈充胡問靜是逆賊,起兵勤王討伐賈充胡問靜,這挾天子以令諸侯又能聚攏哪個士子?”

夏侯駿用力點頭,對這個解釋很是滿意。

衛瓘看著夏侯駿,道:“胡問靜傳檄天下其實是個爛招數,賈充和荀勖一定不知道,不然絕不會任由胡問靜傳檄天下。”

夏侯駿情不自禁地踏前一步,追問道:“為何?”

衛瓘認真地道:“傳檄天下,命令各地官員聽從洛陽朝廷號令,若是各地官員聽從了,會如何?這州牧太守縣令的官職是不是就任由洛陽朝廷一紙公文罷免認命?如今天下動亂,賈充胡問靜會不會認命自己人掌握地方,增加控制力?賈充黨羽不計其數,胡問靜又屢屢認命無德無才的平民為官,這二人都不愁沒有手下頂替地方官,那麽地方官聽從了洛陽朝廷的號令有什麽好處?讓自己找找罷官嗎?”

夏侯駿大聲地道:“對!正是這個道理!”若是遵從了洛陽的命令,那身上的官服官帽說不定就沒了,傻瓜才遵從洛陽的任命呢。

衛瓘繼續道:“天下官員多為門閥子弟,豪門大閥也罷,寒門也罷,總歸是門閥中人,胡問靜狂言要殺光天下門閥,為何天下門閥沒有群起而攻,而是將信將疑采取觀望?”

夏侯駿想了想,緩緩點頭,雖然豪門大閥都在討伐胡問靜,但是按照“殺盡門閥”的標準,其實絕大多數小門閥、寒門都沒有站出來針對胡問靜。

衛瓘笑了:“大縉豪門大閥中人起兵討伐洛陽,誓殺逆賊胡問靜,胡問靜針鋒相對喊一聲殺盡天下門閥有什麽奇怪的?大家喊喊口號而已,何必當真。”

夏侯駿微笑,就是這樣。

衛瓘忽然神情肅穆,道:“可是傳檄天下,要求服從洛陽朝廷就不同了,這是千真萬確的動了天下官員,天下門閥弟子的利益。”

“胡問靜傳檄豫州,豫州臣服,其餘並州,冀州,揚州,兗州,幽州呢?大縉朝有十九個州,除了荊州、司州、豫州,還有十六個州,誰願意成為下一個被傳檄而定的州郡?誰願意昨日是權柄在手的刺史州牧太守,今日卻被一紙公文奪去了官身?”

夏侯駿眼睛發亮,道:“所以,胡問靜這傳檄天下看似不費吹灰之力取了豫州,其實得罪了天下官員,真的成為了大縉門閥的公敵?”他當然知道這個“大縉門閥的公敵”說得太誇張了,不是所有門閥都有子弟當官的,但是僅僅得罪了天下官員就是一個巨大到令人絕望的禍患。

夏侯駿哈哈大笑:“胡問靜果然是個莽夫蠢材。”夏侯駿一直不服胡問靜,除了會砍砍砍,還會什麽?琴棋書畫全部不懂,就這也配成為朝廷大臣?夏侯家出身卑微,花了幾代人才培養出了懂得琴棋書畫,懂得欣賞好酒好茶,懂得欣賞低調而奢侈的美的子弟,胡問靜憑什麽站在夏侯家的頭頂?

衛瓘搖頭,真誠的道:“胡問靜絕不會如此莽撞的沒有看到得罪了天下官員,但是她無從選擇。”

衛瓘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胡問靜被天下圍攻,東海王司馬越是一路,瑯琊王氏是一路,揚州司馬柬是一路,關中司馬駿是一路,並州夏侯將軍是一路……”

夏侯駿微微一笑,衛瓘這個老東西把他和司馬越司馬駿等人放在同一個層面,而沒有說自己的名字,這誰主誰從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衛瓘繼續說著:“……僅僅天下聞名,隨時可以起兵十萬以上的英雄就是五路,其餘豪門大閥起兵者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胡問靜焉有膽量螳臂當車?”

夏侯駿終於明白了,為了顯示他的才華,他慢慢地道:“所以,胡問靜想要先發制人,兵不血刃,傳檄而定取了豫州,希望以此形成天下俱在我手之勢,震撼天下群雄?”

衛瓘輕輕鼓掌,道:“夏侯將軍果然乃天下豪傑,立刻就看破了胡問靜的虛實。”

夏侯駿對這種低級馬屁一點點都不在意,小孩子都不會把這種低級馬屁當真。但是想到本朝司徒不顧廉恥地對自己狂拍低級馬屁,心裏還是很爽的,這衛瓘老……人家果然會做人。

衛瓘笑著,毫無愧色,道:“胡問靜能夠傳檄而定豫州毫不稀奇。”

“豫州十個郡國,沛國、梁國、潁川郡、汝南郡、魯國、譙郡、安豐郡、弋陽郡、襄城郡、汝陰郡,其中潁川郡是荀勖故鄉,潁川荀氏足以控制潁川,沛國是賈充封地,譙郡是胡問靜故鄉,梁國是豫州牧治所陳縣所在,向來由州牧管轄,謝州牧與胡問靜有舊,早有投降之心,豫州十個郡國之中四個定然投靠胡問靜,而汝南郡、襄城郡、弋陽郡與荊州接壤,若是敢不投降立馬就被大軍碾壓,胡問靜傳檄而定大半個豫州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其餘州郡呢?只怕就不那麽原意投降了。”

夏侯駿微笑著:“是,哪怕是豫州剩下的魯國、汝陰郡、安豐郡等就未必會投降胡問靜。”他不知道到底豫州那些地方被胡問靜傳檄而定了,或許投降和頑抗的州郡略有區別,但那毫無關系,只要不是與荊州司州接壤的郡縣都有可能會利用胡問靜大軍未到的時間瘋狂的征兵頑抗,而其餘州郡定然也會驚恐胡問靜而率兵支持那些頑抗的郡縣。

衛瓘笑道:“若是所料不錯,胡問靜會在豫州各地仿效荊州執行農莊制,摧毀當地的門閥的根基,這周圍各地的門閥只怕更加驚恐了,哪裏會被胡問靜傳檄而定。”

夏侯駿哈哈大笑,胡問靜真是蠢蛋,竟然真的挑釁天下門閥士子,他笑道:“胡問靜以前每一步都走得太順暢了,以後只怕每一步都是荊棘了。”

衛瓘看了一眼夏侯駿,這個蠢貨竟然真的信了,他笑道:“夏侯將軍如今已有大軍十萬,再過月餘就會有大軍二十萬,朝廷曾有意借匈奴士卒之手剿滅禿發樹機能,可見匈奴人悍勇遠超其餘人,只要夏侯將軍好好的訓練,這二十萬大軍足以橫掃天禧,夏侯將軍進可以建立宏圖霸業,退可以封王拜將,老朽先賀喜夏侯將軍了。”

夏侯駿知道這個時候必須立刻反對,說他只想勤王清君側,還天下郎朗乾坤什麽的,但是他實在是太高興了,沒能忍住,笑出了聲,急忙補救道:“衛司徒何以說這些話,本將對朝廷忠心耿耿,一定會清君側,開大縉萬世太平。”

衛瓘微笑著,如此,夏侯駿一定會加大力度征兵了。

夏侯駿忍住笑,板起臉,道:“只是軍中無有這許多兵器。”別說二十萬人的武器,並州就是二萬人的武器都未必有。

衛瓘搖頭道:“夏侯將軍真是君子啊。”

“這黃巾軍起兵幾十萬,可有刀劍?各地豪門大閥起兵勤王,少則數百人,多則數萬人,可有刀劍?”

夏侯駿懂了,沒有刀劍就用柴火棍啊,人多就是能打贏人少的。

衛瓘淡淡地道:“殺人哪有這麽好殺的,黃巾軍是如何擊潰大漢精銳的?一個官兵面對一個拿柴火棍的賊子可以輕易殺了,面對兩個拿柴火棍的賊子就要看那官兵的勇氣和技巧,面對三個拿柴火棍的賊子就基本不可能贏,面對四個拿柴火棍的賊子就只有死路一條。夏侯將軍有二十萬大軍,縱然以十萬人換胡問靜兩萬人又有何妨,胡人數之不盡,死了十萬就再征召十萬,胡人與其餓死,不如搏一搏,夏侯將軍有了那胡問靜戰死的兩萬官兵的刀劍,實力大增,又何懼胡問靜?”

夏侯駿微笑點頭,不就是拿人命換武器嘛,他完全不在意這個方式的。這並州其他沒有,就是有數不盡的匈奴人,死多少都無所謂。

……

並州上黨郡高都城。

幾個士卒如往常一樣慢悠悠地推開了城門,這高都城的城門就是個裝飾,本地百姓進出壓根不從城門走,隨便找一堵破爛的城墻,跨一腳就能進出高都城。

一個士卒隨意看了一眼遠處,立刻就看到有大隊人馬走近,他微微一驚,道:“咦,是什麽人?”

另一個士卒隨意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道:“是官兵,不是賊人。”那支隊伍的旗幟,軍服都證明了他們是一支官兵,他們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一個士卒傲然看著眾人,道:“賊人有什麽好怕的?老子可是與胡騎都尉打過十萬胡人的!”其餘士卒都懶得理他,這個家夥在太子妃賈南風來並州剿滅胡人作亂的時候跟著縣令遠遠地見過胡騎都尉,也看到過胡騎都尉渾身是血耀武揚威,可是那是在胡騎都尉殺退了胡人之後,這家夥根本沒見到胡騎都尉殺人,更沒有與胡騎都尉並肩殺敵過,吹這麽大的牛也不怕被人笑話。

又是一個士卒懶洋洋地道:“多半是去晉陽投奔衛司徒的中央軍。”前些時日就有好些中央軍的士卒去晉陽。

他們倒是知道最近時局大變,夏侯駿將軍瘋狂征兵,聽說要與洛陽的逆賊開戰,多少有些緊張,唯恐敵軍先發制人,但是看那支官兵淡定地靠近,一點點都沒有抓緊時機搶奪關卡的意思,這怎麽可能是敵軍呢。

眾人無聊地望著那支軍隊靠近,還有心情挑剔那支軍隊。

有人笑道:“人數只有兩三千,與前些時日的中央軍比少了些。”

又是一人道:“咦,竟然有人拿著毛竹?這是要逗我笑嗎?”這是刀劍被將領賣了換酒錢嗎?

一個人呆呆地望著已經到了眼前的軍隊,道:“咦,竟然有女兵?”大縉什麽時候有女兵了?

走在最前頭的一個女兵歡快地揮手:“老鄉,不用怕,我們是八路!”

幾個看守城門的士卒呆呆地看著那個女兵,完全不懂什麽叫八路。

一個士卒忽然一怔,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兵,用力的揉眼睛,顫抖地叫:“胡……胡……胡……”

其餘看門士卒好心地將那人扯開,若是擋了中央軍士卒的路,被踢一腳都是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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